北京东四环的朝阳公园桥,旁边紧邻着均价十万每平的高档小区和在北京显得格外珍贵的城市公园,每天清晨5:50第一班客运大巴从这里经过,在十二个小时的昏昏欲睡之后,再下车的时候已经到了河南项城的秣陵镇。我惊讶于镇上每天有四班大巴往返于这里和北京,因为即使想要去河南的其他城市,我们也都需要先到项城或是周口再转车。这是一根简单粗暴的“管道”,奇怪但不容置疑:镇上的年轻人需要这根管道。这里算不上一个繁荣的城镇,我们到的时候是下午,街上小一半店铺都关着。《卡路里》的歌声响彻整条街道,也聚集了最多的人群——是镇上幼儿园组织的小朋友表演。而镇上的中学因为生源太少,几年前合并到县里去了。
镇上很多人都听说最近要搞一个艺术节。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跟随着参加这次“要和农民在一起”艺术节的演出人员而来,一下车,路边蹲着抽烟的大叔就笑眯眯地问我们“是不是从北京过来搞艺术咧?”“艺术节”算是个噱头和期许,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音乐演出,是李白和朋友李尔杨一拍脑门的决定。李白出生在秣陵镇,他本名叫范永波,李白是他给自己取的诨名。他的音乐爱好缘起于十二岁的时候父亲送给他一把“弹着玩儿”的吉他。刚毕业不久的他来到北京,从事电影行业,结交了一群同样热爱音乐的朋友。六月七号,他和朋友李尔杨一拍即合,决定回到家乡办一场摇滚乐的演出。其实这件事他已经打算了很久,只是顾虑在城市里面生活惯了的朋友们会不喜欢这个地方。
八号那天一早李白就在朝阳公园桥坐上了大巴,回家着手操办这次艺术节。爸妈拗不过他,“办就办吧,拦也拦不了”。场地本来定的是镇上的小学,但镇上的文化部不愿担事儿,就转移到了离秣陵镇十公里的李寨镇,也是李白父亲的老家。这筹备艺术节的二十多天里,李白有很多次都有点灰心,资金、观众、演出人员的凝聚力都是问题。印完宣传单之后,李白先去了周口师范学院做宣传,一个大操场,散落坐着五六百人,他一个一个蹲在旁边跟学生讲解,但最后感兴趣的只有五六个人,答应来看或者做志愿者。他本来满怀期待,希望年轻的力量加入进来,但这次学校宣传让他“心里有点凉”。但也有振奋人心的时候,他们在周边村子宣传的时候,村里的农民大多都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甚至有一个阿姨很激动抓着他的手说:我以为国家不要这农村了,都去搞城市建设了,一点年轻人都没有了,你们搞这个,我心里真带劲。
这次演出的口号是“到乡村去,到田野去,回到家乡去”,而“要和农民在一起”这句话则是说给创作者的一句宣言。就像李白在微信群跟大家解释的那样,这次演出是想让“两个世界的人进行一次对话”“让爹娘、爷爷奶奶看看儿子在大城市里都搞些什么玩意儿,想些什么,喜欢什么”。而他的私心则是想为家乡做点什么,想让爸妈看看年轻人的生活态度,对生活的看法有一点点改变,能多理解他一点。但期待这次演出能成为一个转变的开端吗?好像也不是,他说只是想“撞”一下,撞到几个是几个,只要留下一点东西,影响到哪怕只有几个人。李白在秣陵镇和李寨镇各有一家琴行,生源不多,平时就七八个学生,有专门的上课老师,有时候李白的爸爸也会去代课。这次演出的志愿者大多都是琴行的老师、学生和他的亲戚。音乐节的设备、舞台、物料,包括演出人员的住宿交通,几乎都是李白自己掏钱垫的,而前期筹备工作几乎都是由他和另一个乐手朋友阿湘两个人完成。筹款虽然筹到了一些,但也不能覆盖掉所有的支出。但李白已经觉得很成功了,他最希望的还是演出能够顺利进行,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能有更多的人来看演出。
在开场前一个半小时,李白取消了本来定价三十元的门票,拿着话筒在场地外面邀请大家免费入场。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的时候,场子里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刚开始的两个节目是民间传统艺术唢呐和“莲花落”表演,场子明显热了起来;然后才是摇滚乐的演出:键盘、贝斯、吉他还有一把笛子,配合着唱或是诗朗诵。李白在台上配合音乐朗诵《将进酒》的时候,我站在台下,一位带了两个孩子来看的大姐站在我旁边,她告诉我她喜欢听摇滚乐,汪峰、许巍都听,别人还笑话她一把年纪了还听摇滚,她说:“听他们在台上唱我心里得劲儿、舒坦,要是我再年轻十岁,我也上台去。”小孩闹着要回去,但她一直留到了最后。但台下更多的还是说听不懂:“摇滚乐挺火爆的!但我们听不懂,你们应该去大学里演。”“这是年轻人听的东西,村子里都没有年轻人了。” 演出中间不断有人离场,演出演到最后,只有零零散散十多个人还在台下,但仍然有人鼓掌。我想起演出微信群里一个网友的话:“我就是农村的,如果小时候村里面来了一支乐队演出,我想我会铭记一辈子。”
乐手海特说:“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完全没有紧张,这么大的舞台这么多的观众,这有点不合常理。当我被舞台的光幕包围的时候,能看到观众的脸也在这一片光里。舞台返听也很好,我被我们制造的声音包裹着,被托住了。尔杨给我们打鼓,瓢虫给我们加了一把琴,他们都听过二向箔的歌,瓢虫还在录音的时候给我们客串过,但是这次演的两首歌从来没有事先合过。放在以前,这种不排练就上正经演出的事情我肯定是不能让它发生的。但那个时间,在那个舞台上,我们四个人真的建立了一种连接,大家在音乐里进入了同一个大的精神,让我觉得非常安心和自在。这半年里Jam了许多次,仍然觉得这种状态十分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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